华林婷

雨。

诅咒组,伊利亚和亚瑟。事实上是父子情深。伊利亚一视角。

      月台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湿漉漉地立着——伞挡不过狂风与暴雨的夹杂,让我俩淋了个透。他驼色的大衣被水侵染成棕色,裤脚滴下来的水流到皮鞋上,在水泥地面汇成一对脚印。我也是一样,我比他还要惨,半个身子几乎都能淌下来水。我拿着伞,伞往他那边倾,就这样。我也是现在才发现这个倾斜出自本能,而不是有意。我对他的爱成了本能。
      苏联的夏天从不炎热,它就这样冷漠而迅速地划过,留下大半年的秋冬给我们。两年前他冷漠而迅速地登上车厢,留下大半生的孤寂给我。他常说我不会孤独,我的情人就是物理学……不是的。不是物理。物理填补不了大半生的孤寂。

      “要是伦敦不好,就回喀山来。”我记得我沙哑着嗓子向他道。没有目的也没有逻辑——到底什么样子算“不好”呢?伦敦又怎么会“不好”呢?……我又有什么权力让他“回喀山来”呢?这终于是没有答案,汽笛也终于响了。我目送火车走远,看它远成一个点,最后连点都消失。

     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回家。他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头了,我想。我年轻时辗转整个苏联,从索契到摩尔曼斯克,从彼得堡到符拉迪沃斯托克,他陪着我一起走。我的妻子柳德米拉在科研中吸收了太多辐射,死了。他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可依靠……现在无需依靠了,是好事!我告诉自己,这是好事。他终于可以叫自己柯克兰,而不是顶着一个苏基帕夫——苏基帕夫!他跟那个除了物理一无是处的“科学家”有一样的姓氏。我觉得麦克费特比苏基帕夫好听得多,就像英语比俄语好,英国比苏联好。我看得出来他在苏联没有用武之地。在英国有吗?我不知道。他能自己判断。

      我到家开门。眼镜没有被蒙上雾气,家里和门外一样冷。我开始慢慢收拾东西,把我的私人物品收好,回喀山老家去。我怕他找不到我。我拿了个箱子来装,往里面放我的衣物、书籍、所有的东西加一起不过半箱。我苦笑,我这辈子到底拥有什么?我给他了什么?什么都没有。像装不满的箱子。我把东西倒出来塞进背包,背着我的全部身家走向喀山,全部身家就是扁扁的一个背包。

      这个背包跟我过了两年。喀山分院的条件没有莫斯科好,计算机都是七十年代的老货。抱着一团纸带掐着一头一点点把0和1翻译成自然语言,不知不觉一天过去。

      我没有抱着他会来找我的希望,反而是这种时候,他出现了。与两年前车站的雨一样,那夜也是下着雨,不过掺杂了雷和闪电。他身上透湿,竟是从车站走来的。我把他拽进屋内。两年的时间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痕迹,他甚至还穿着那件驼色的大衣,只不过现在被雨水泡成了棕色。

      “伦敦很好,我只是来看看你。”他换上干净暖和的衣服,洗了澡,靠着椅背道。
      “你不要忘了我。”我没有什么话可说。这句话是奢求,我想。太过奢求。
      “我当然不会忘了你。”他有些惊异,盯着我的眼睛道。
      “总有一天会。时间可以洗掉很多。”我沙哑着嗓子,不知道自己在反驳什么。

      “这两年我一直断断续续地思念你,你知道。……宽恕我。我请求你宽恕我。”他低下头。
      我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,要我宽恕他。
      “没有人有错,不需要宽恕。你只要记住我永远记得你,爱你。无论归期如何。”我在喀山等你。后半句我没有说出口。
      他沉默。沉默中包含我们像父子又不是父子的关系,包含我们互相的爱和互相的惩罚。

      “你的睡前故事永远不合格,晚安。”他终于抬起头,对我笑了一下,关了灯。

评论

热度(21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