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林婷

无题


      “我已经找不到她了。”我声音很哑,很奇怪。我听不出来那是自己。确切的说,我失去了她,我也不再是自己。

      她为什么选择安乐?天知道!我并不敢说她“不负责任”或者“幼稚”。她讨厌这样的说辞。她跟我说她不想努力,她的梦想就是死亡,不必有什么努力。最好是死在核辐射里。她还笑着跟我描述她的皮肤会怎样地变蓝,皮肤怎样地脱落,怎样地咳嗽,怎样地被自己的内脏呛住,怎样地掉头发……她为什么笑着说这些?我当时以为她只是在开玩笑,她的梦想并不是核辐射。但现在我明白了,她的笑意味着她觉得那样的自己很有趣,她已经确信了她会变成那个样子!……

      可你也没有变成那样啊。也没有“享受”到核辐射的沐浴啊。你只是这样躺在病床上,闭着眼睛。
      病房被装饰得粉粉嫩嫩,医院美其名曰让病人在温馨的环境里结束生命,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。你的风格自来都是“像坟墓一样简洁”。
      你还是抱憾地去了!没有核辐射,也没有简洁。

      记者已经离开的差不多了。她是本市第一个安乐死案例,所以有很多记者在。没有一个人跟我说“节哀”,也没有一个人表示些许的伤痛。她们互相串着记者稿,疯狂地在她已经僵硬的躯体边“咔嚓咔嚓”,好像她在之前的一亿年一直没有享受过生命,在之后的一亿年也不会享受到生命。

      “巴比妥先起作用,使病人处于镇静沉睡状态。肌肉松弛剂使病人停止呼吸。氯化钾使心脏过速停搏,也就二三十秒的事。没有一点痛苦。”

      没有一点痛苦。医生的话确乎走到我耳朵里来了。可真的吗?
      她躺在病床上。在她没死的时候,有这样一段对话。
      “您要结束您的生命吗?如果是,请按5键,如果不是,请按0。”
      按5。
      “您要结束您的生命吗?如果是,请按8键,如果不是,请按0。”
      按8。
      ……
      如是反复。是为了防止病人在无意识状态下反复按同一个键。

      “您要结束您的生命吗?这是最后一次提醒。如果是,请按2键,如果不是,请按0。”
      狂风般的绝望卷过我的脑海。我想要咆哮,想要恸哭,想要砸碎玻璃进到她身边拔掉她手上的针管。可没有用。我只是无力地跪在地上呜咽。

      按2。
      那一小管液体迅速变短,我知道它们现在已经在她的血液里欢腾了。就像医生说的,她先像个孩子一样沉睡,然后缓缓停止这一生最累人的事——呼吸。心脏与氯化钾翩翩起舞,跳得那样快,那样快。于是她就就死了。我失去了她,她却部分地完成了梦想。
      我该怎么办呢?我像个孩子一般无助了。没了她,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?……

      我去了切尔诺贝利。那里是她的梦想。我是偷跑进这儿来的,这里完完全全的荒无人烟,哪里会有人查我签证或是护照?我背着包裹往里走。
      “啊呀,客人?……”
      一个慈祥的乌克兰奶奶。我说她是乌克兰人其实并不太合适,她是苏联人这里从事故开始就撤走了所有居民,时间在这里停滞,这里还是苏联。
      她递给我一个苹果,我一开始有些犹豫,因为我想这苹果上一定有辐射。是她自己在这里种的。我只是把它塞进包里,然后离开。
      我慢慢的走,到了晚上就随便找地方住宿,反正都是空的民居。白天继续走,走到了4号反应堆。她一直念叨的4号反应堆。
      我是来替她完成梦想的啊!……我忽然就想通了。我朝着烟囱微笑,啃了一口苹果。汁水四溢,与我之前吃的苹果并无差别。核辐射没有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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