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林婷

大低谷

苏联未解体设定,“我”是苏联某小官员。

      “环什么保!把地球保成个花园儿给三体人住吗!”
      抗议。一波接一波的抗议。一个接一个的环保组织被人打倒烧毁,空气质量跌到谷底,沙漠化进一步加深。

      随着三体文明入侵宣言的到来,危机纪元正式开启,在最开始的十几年,日子还算好过。后来世界经济转型加速,全世界的生活水平一天接一天下降。本来人类科技水平就赶不上三体,还无谓耗费资源,觉得自己努努力说不定行。

      “再出一波违禁品名单,我们的斗志不能再继续被消耗了!”上司这么呼喊,属下也得这么执行。我一个国土资源部的小官员也看着文化局到处跑。“黄金时代”——也就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到2018年这段时间的艺术作品全部被划为“违禁”。消磨斗志!这不行,得封禁。瓦西里的头发因为这事儿白了好几根……他原来是个好小伙子!怎么就赶着这个时代。

      “这是一场触及人们灵魂深处的大革命,他们企图用三体阶级的旧思想,旧文化,旧风俗,旧习惯来毒害……”老李没有说完。我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。“以前是怎么回事呢……你说错话了,你是贬低毛主席,你肯定是走资派!你大毒草你牛鬼蛇神!现在不一样,现在有个形容词叫ETO。你环保?你ETO。你要和平?你ETO。你要跟三体人撕?你还是ETO。我现在跟你打赌,如果咱们两个刚才没有出示证件,现在这个酒吧老板就会把我们俩给扔出去。”

      酒吧老板一边擦着杯子一边看着我们两个,那利剑般的眼神眼神说明:老李说得对。
      “换个地方说吧。”我不想被这个老板监视。
      “换哪儿?”他嘿嘿一笑,“北京城从里往外的沙漠化,都不是从内蒙那边吹过来。你还换地方?一出门沙子就把你脸剌成刀削面。”

      “接下来是农业减产吧。”他靠着椅背,“即使是中国人也没办法在沙子上种粮食。储备粮估计很快也会耗光……真是,在这方面真是羡慕你国。你国天冷,人还少,储备粮保存时间长,能撑的时间也长。中国不行咯……”老李喝醉了,絮絮不止。

      北京之行被提前结束。原先的计划是开完PDC会议跟老李交流一下当今局势,结束的原因则是我不想看到我的脸变成刀削面——即使莫斯科的情况没有好到哪去。全世界搞经济转型,搞太空军工发展。结果就是环境恶化。环保组织也被打上了ETO的标签。正像老李说的:“你要环保?你把地球保得漂漂亮亮给三体人?你是ETO。”

      储备粮吃完的到来要比人们想象的快。饥饿笼罩了全世界,前几天张罗着起义的人们现在也不起义了,都趴在地上减少体能消耗。我也包括在内。饿啊,真的饿啊!有谁能理解我?只有上世纪四十年代,那些死在列宁格勒一千天中的人能理解我啊!但至少他们面对的不是完全绝望——苏军还会胜利,我们会吃上东西的!但我们不一样,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,这个“大低谷”什么也没有。

      “跟你们走有吃的吗?”
  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但比你在这儿死了好……起来,快起来!”

      我知道饿到极点趴在地上是什么后果。绝对不能趴下。别人会以为你是尸体,上来分食你的。

      “我们往哪里走?”
      “我不知道,往西,往南?哪里都好。我们只是要去往西伯利亚的反方向。”
      西伯利亚的反方向,很聪明的提议。
      “我把这次旅行称为饥饿大进军。”女孩微笑着道。“其实去寻找食物只是一种借口,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消耗那些不能走路的人,他们在途中死掉,我们就去吃他们的尸体,这样我们就会活下来,我们这样一大队人,总有人会活下来。”她用轻快的语言叙述着,这让我心里很堵。她饿得双颊凹陷,眼睛却很有神。看样子还是个学生。学生啊,本应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面学习……绝不该在大漠中行走,等待别人的尸体填饱自己的肚子。也绝不该接受这样的现实,用轻快的语言告诉同路者。

      “不要说话,省些体力。”我对她说。这是行走的第四天,已经有六个人死了。
      “不行。我怕他们会把睡着的人抓来吃。”
      娜杰日达颇有跟我搞好关系之意。也好理解,她年龄小,又是个女孩,在队伍里优势太弱。
      “那你回帐篷吧,那里暖和一些。在这儿烤火容易生病。”我们都知道生病意味着什么。虚弱状态下,生病就是死亡。
      她摇了摇头,道:“你喜欢火边儿的我,是吗?”

      是啊。

      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蜷腿抱膝坐在篝火边,黑暗隐去周围的枯木。星空也被灰暗的工业雾霾遮掩,火边的她成了虚无中的唯一景色。她的脸在橙色火焰的映照下显得温柔动人,两边脸颊被风刮红的痕迹也被模糊,几缕亚麻色的发丝挣脱了发圈的束缚跑到她的额前和鬓边,她不厌其烦地用冻僵的小手把它们别回耳后——正像一幅绝妙的油画。
      “真暖和,真好……——这儿有狼吗?”她轻声道。
      “没有。”我答道,“这里看起来是森林,但再往前走两三里就有村庄。”
      “我希望你说有狼的。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笑着看我。
      “好吧,有狼,但有我。”
      “而且说不定我们能吃了它。”
      “不是说不定,是一定。”我笑了,“你快睡吧。”

      她还是病倒了。早晨醒来的时候她说她有些头疼我还没有在意,中午的太阳一升起来她就昏了。我背起她,向队友推说她有点困。但我背上的她越来越僵,也没有微弱的鼻息打在我的脖颈上了。我明白将会发生什么——小娜杰日达被分尸,被饥饿的人群吃掉。这些人啊,一开始还对逝者表示感恩,现在呢?已经有人在计划主动杀掉一批人充饥了。人性在极端情况下被剥开,露出的是赤裸裸的兽性。

      我背了她一天,直到夜晚。他们切割煮熟娜杰日达的过程我没有参与,只是坐在营地外嚼着烟草。不像打仗的时候有战友安慰,不像封锁的时候有人帮持,大低谷时只能独自背对着疯狂的人——或者兽,听他们吃掉那个火边的金色轮廓。那个娜杰日达。

      “谢谢。”我感谢她赠予我的蛋白质,也希望她原谅我。我这时才看清,我道貌岸然的所谓人性下方也是与他们无差别的兽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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